善念是一粒种子，而善行是一朵花，它自带芬芳，能够吸引心怀善念的人走到一起。口述|木木我一直认为，我能够走上志愿者这条路并且坚持这么多年，是冥冥之中一股力量的引导。那也许是自小被种在心底的一颗善的种子，也许是前行路上无数双手的支撑，也许是被无情嘲笑后依旧不肯低头的倔强……在这条路上走了十余年，穿过迷雾，迎过风雨，庆幸一路有光。我知道，前路依旧风雨如晦，但这一路的追光之旅，我依旧愿意用自己的手去温暖那些热爱生命的人。循善之路：追随光的引领走上志愿者这条路，对我来说不是偶然，似乎有一颗种子在冥冥之中早就埋下。2008年，大学毕业之后，我在北京从事房地产行业，有一个感情稳定的伴侣。当时，举国上下都在期待着百年盛事的北京奥运会，可是灾难却总在人们最喜悦的时刻降临，这一年的5月12日，“汶川大地震”一夜之间改变了世界的颜色，所有中国人的心都被揪了起来。灾情发生后，每次看到电视报道，我都会忍不住流下眼泪。悲悯的力量会让内心柔软的人变得无比坚强，那一天，朋友问我：“你有没有想过去当救灾志愿者？”救灾？虽然电视里看到很多志愿者奔赴抗灾一线，可我从未想过自己也可以奉献一份力量。那一夜，我翻来覆去睡不安宁，内心深处积蓄已久的一种力量似乎得到了召唤，在耳边不断呐喊。我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在东北，他们朴实善良而又天生热情的性格早就融入我的血脉之中。我至今记得奶奶家附近住着一个精神障碍者，她举止怪异，经常穿着破烂的衣服发出怪叫，村里孩子们都怕她。但是奶奶从不嫌弃她，家里洗了水果或是做了菜，都会让我端一碗给送过去。年幼的我不敢靠近这个“怪人”，奶奶就笑眯眯地说：“别怕，她不会伤害你。”奇怪的是，看到其他小孩子就怪叫的她，每次看到我都会平静地微笑。或许从那个时候，善的种子就已经种在了我的心里，做个善良的人，世界会向你报以微笑。天还没亮，我就爬了起来，匆忙向公司领导递交了辞职信。听说我要去做救灾志愿者，身边所有人都惊呆了。公司领导和同事都朝我竖起大拇指，朋友们一边惋惜一边叮嘱我注意安全，不停地念叨着各种注意事项……在大家的嘱咐声中，我踏上了前往四川的火车。然而，汶川之行远比小时候去帮助一个村口的“怪人”要困难多了。出发前往四川时，地震发生不到一个星期，北京开往成都的T7次列车上有很多身穿迷彩服、装备精良的救援队伍，而我只有满腔热忱和背包里的几包压缩饼干。抵达成都之后，我以无组织志愿者的身份加入救援，带着一群自发前往灾区的志愿者开展工作，一次次勇闯一线的救援很快就引起了红十字会和共青团四川省委的注意，我组织的救援队伍得到正规“收编”，有了统一服装和专业装备，我也被委派为队长，参与了多次危险的救援行动。当时的救援过程极其艰苦，我将每一次的过程和经验都做了详细的笔记。这本笔记被共青团看到后，他们立刻向我发出邀请，问我敢不敢去发生地震的中心地带参与行动，那里灾情更重、需要更多的人力和物力的投入。那一刻，我仿佛又听见奶奶在耳边说的“别怕”，我只想救更多的人，只想贡献更多的力量，当场就拍着胸脯说：“我敢！”人们常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而行走在灾后的蜀道之上，更是比上天还难。我跟着救援队坐车前往震中，一路颠簸自不必说，山路上不时有落石砸下，随时都可能命丧石下。沿着流水湍急的岷江蜿蜒而行，大家的手心里都汗津津的。可是，当我们终于走过危险区抵达山顶时，阴霾的天空忽然变得明亮，雄鹰伸展着翅膀从头顶滑翔而过，金黄色的油菜花在风中摇曳着，五月轻柔的微风吹过大家的脸庞，我恍惚觉得灾难从未到来，大自然依旧用温柔的怀抱拥着所有人……
2008年四川省汶川映秀镇灾后军民联欢活动（左一木木）人们常说：人有善念，天必佑之汶川救灾的经历带给我的似乎只有沉重。回到北京之后，我的心理状况一直不太好，长期陷入失眠、噩梦之中不可自拔，每次一闭上眼睛脑海中都是惨烈的画面，周围有一点声响我都觉得余震又来了，会条件反射跳起来向外逃走。这种心理创伤让我无法独处，濒临精神失常。我很感谢当时陪着我的朋友们，他们随时随地都会接我的电话，安慰、陪伴我。后来，我在朋友的建议下去北京某医院挂了心理科门诊，可那天医生淡漠的态度和应付的口吻让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无助和绝望如同冰冷的刀刃直戳心口，我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幸运的是当时有几位在医院工作的朋友帮我联系了其他的心理医生，还不断开解我，监督我服药治疗。经过了一年多漫长的治疗，我的状况逐渐开始好转。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一位地坛医院的医生，他愿意听我说，给我一些很多生活和医学上的建议，他还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像我一样无助的人，就是那些艾滋病病毒感染者，他们因为社会歧视、贫穷、家庭承受着各种压力和不幸。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更想为雨中无助的人撑伞。那一刻，我决心去帮助更多的人。在这位医生的介绍下，我认识了地坛医院“红丝带之家”的王克荣护士长，再次成为一名志愿者。最初的我，对HIV完全不了解，只是和所有的普通民众一样觉得这是传说的“世纪绝症”，志愿服务工作全靠激情支撑着，缺乏专业知识储备的我只能做一些基础工作，帮忙搬箱子、发资料、整理信息，虽然都是一些琐碎的事，但我却从不嫌烦。
在红丝带之家为被家人遗弃的弱听艾滋病感染者提供心理疏导当时，博客和微博等社交媒体发展得热火朝天，我觉得网络可能比线下渠道效率要高很多，于是我主动提出负责在网上开展防艾宣传。我每天通过这些社交媒体发布相关信息，回答网友们各种提问，一时之间吸引了不少的粉丝，一些朋友还介绍朋友，遇到的人、遇到的问题也越来越多。但是，工作一旦变得深入，我就发现艾滋病防治宣传工作远比想象中要困难很多。咨询者们都很谨慎、紧张，我的每一条回答都必须准确，不能传播错误或者误导的信息。于是，每次遇到什么问题，我都不分早晚地给护士长打电话咨询。只要一有时间，我就去地坛医院参加专业知识培训，笔记写了一大摞。严谨的态度和天长日久的积累，让我的知识储备越来越丰富，工作也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我也利用有限的时间考取了高级亚健康管理师、心理咨询师(三级)证书，让自己可以提供更专业的咨询服务。重新走上志愿者之路是完全超出我意料之外的事，做志愿者的初心便是希望能够帮助那些像我一样痛苦的人。忙碌的志愿者工作让我无暇去回想自己的痛苦，助人的满足感也让我忘却了灾难留下的阴影。对别人而言做志愿者是一条助人之路，对我而言，它更像是一条救赎之路，救人亦救己。榴花绽放，花开欲燃从一个防艾“小白”到逐渐掌握丰富知识的志愿者，我的成长之路与其他志愿者一样满是汗水，偶尔甚至会有泪水。2012年，我创立了“红榴石”组织，延续红丝带的志愿者精神。红色代表着热烈，石榴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吉祥、团结、福气的寓意，而且坊间传闻石榴汁可以抑制病毒，所以我们选择“红石榴”作为我们的名字，就是希望它可以给大家传递正向的力量，让所有人都对生活充满希望。“红石榴”刚刚成立的时候是与西城疾控（原宣武疾控）合作，深入到社区的服务一线，动员同志人群接受检测，还去关怀那些感染者和患者。那个时候，不管是夏天36℃的高温，还是冬日里刺骨的寒风中，北京的街头都会有我和伙伴们的身影。做志愿者必须要不怕苦、不怕累、不嫌烦。
在公园做艾滋病防治宣传教育当时“红石榴”没有办公的地方，北京街头就是我们的工作场所。可是这样游走式的工作方式就像是小商贩，一旦有人想要找我们做咨询检测，就很难找到人。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我便开始着手寻找一个固定的地点，便于大家有需要的时候找到我们。艾滋病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一个“魔鬼”，除了专业医疗机构，没有什么人愿意和这样一个“魔鬼”产生丝毫联系，为我们提供固定的工作场所。经过了多番寻找，我在北京二环找到了一个生意冷清的咖啡馆，老板没有嫌弃我们，反而慷慨地借给我们一个半开的包间。于是，我们给包间拉上帘子，让每一个来咨询检测的朋友能够在保护隐私的情况下得到片刻的休憩，我们也可以在一个安定的环境里开展工作。这个咖啡馆的包间很快就在圈内“成名”了，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个地方，他们口耳相传，有意向的朋友也会主动找到这里，向我们做咨询检测。但是这毕竟不是一个专业的环境，不能让所有来检测的人感到安心，我也只能一边工作一边寻找更合适的办公地。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之下，“红石榴”组织的工作很快得到了专业机构的肯定，西城预防医学会在2013年给我们提供支持，为我们承担政府项目提供担保和技术指导。这一年，我们也在原宣武疾控建立了自愿咨询检测门诊，终于有了自己的、固定的门诊办公室，“红石榴”的志愿者队伍也逐步壮大，从最初的一两个人，变成了十几个人，人数最多的时候甚至过百。善念是一粒种子，而善行是一朵花，它自带芬芳，能够吸引心怀善念的人走到一起。十年弹指一挥间，“红石榴”从散漫组织变成了防疫志愿者“正规化队伍”。越来越多的人聚到了一起，现在，我们在全北京已经有了110多个志愿者，专职人员4人；“红石榴”办公环境也越来越好，工作也越来越规范组织的职能划分也更加清晰，分出了宣传部、业务部、培训部以及综合部等；在疾控和医院的支持下，承担了越来越多像国家社会组织参与艾滋病防治基金一样的政府项目，这些项目不仅为我们提供工作经费，而且为我们提供能力建设，促使我们不断完善内部管理，让我们更有底气地去承担更多的政府或社会项目；也帮我们将服务对象和感染者的声音传递到行政部门，让他们制定的政策、措施更贴合这些受艾滋病影响人群的需要；我们也不断和高校合作，为那些初入社会的青年提供更多的艾防知识，让他们为自己的人生多筑一层保障。
受邀为中国传媒大学录制新生入学艾滋病防治知识讲座一日志愿者，一生志愿情“红石榴”组织从起步的一两个人、无固定办公地点的“流浪”状态，到队伍不断扩大，拥有固定门诊办公室，专业能力不断提升，这个过程是艰辛却十分有成就感的。经常有人问我，支持“红石榴”组织一路走来的动力是什么？对这个问题我也曾思索良久，最初我以为是助人之善念，就像小时候奶奶教我去助人；后来我以为是正义感，就像在朝阳门地下通道抓小偷；再后来我以为是慈悲心，就像看到便利店因工作原因哭泣的店员我会忍不住要去安慰她……但是，当我回望自己走来的足迹，我发现这都不足以概括，让“红石榴”坚持下来做这些事的最本质原因，是对生命的敬畏之心和悲悯之心。由于社会偏见和舆论造成的压力，防艾社区组织的发展困难重重。但是，“红石榴”组织却非常幸运，身处首都北京，我们得到了更多的支持，也得到了最大限度的社会宽容度。我至今记得以前的办公室周围有很多小吃店，商户们也都知道我们是做艾滋病检测的，但他们没有丝毫歧视或忌讳，每次遇见都会热情地打招呼，有时候志愿者工作太忙顾不上吃饭，他们还会给送餐过来。在与这些善良的普通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我们感受到了社会的温情，原本忐忑不安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病毒是可防可控的，感染者的生活是可以通过科学治疗保证质量的。但对于防艾来说，最困难的是常人观念和不友好的社会环境，这比病毒更顽固，它带来的后果也远比病毒可怕。这些年，我见识到了太多眼泪、恐惧和懊悔，每一次出现病例都如同一出人间悲喜剧，每一次的落泪与微笑都让我对这份工作的意义有了新的认知。十年来，我看到很多人加入艾防志愿者队伍，也看到很多人因各种原因而离开；收到很多的白眼和误解，也遇到很多笑容和阳光，得到了领导们的肯定。纵然前路多阻碍，也不能阻止我的志愿者之心。一日志愿者，一生志愿情。这将是我一生无法放下的情结。
2018年世界艾滋病日孙春兰副总理考察北京艾滋病防治工作观摩听取社会组织人员培训（左4木木）2021年的世界艾滋病日宣传主题是“生命至上，终结艾滋，健康平等”（nequalities.IDS.andemics）。这短短的12个字融入了太多病毒感染者的心酸与期待，也道出了防艾医护人员和志愿者的心声。我们渴望健康，更渴望平等，渴望来自全社会所有人温暖的目光。病毒是无情的，但是生而为人最珍贵的不就是一个“情”字吗？不管是爱情、亲情还是来自社会大众的温情，都是可以医治一切病痛的良药，是能让身体和灵魂得到抚慰的光芒。志愿者这条路，是一条追光之路。那光是遥远的，却是可以感知到的。我和我的伙伴们深知这条路有多难，可我们依旧愿意坚定地走下去。因为我们相信光，相信爱，也相信自己的努力会为这个世界带来力量，让那些需要的人也一样看到希望，相信明天。
首都红丝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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